周其仁仅凭焦虑杀不出重围,要让务实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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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此刻正面临诸多挑战,每一项挑战都紧密关乎我们的未来。

如何应对这些挑战?我们要做什么?

年,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周其仁造访以色列时,被以色列的创新和文化所震撼,写下《如何面对不确定的未来》一文。

和中华民族一样,犹太民族也经历过艰苦卓绝的重生。如今以色列成为“创新强国”:这个法定面积比北京市还小的国家,却拥有多家科技创业公司。硅谷超级科技公司,从微软、Intel、苹果、Google、到Facebook,无一例外都在特拉维夫设科研中心。

以色列凭什么成功?中国人该如何冲破眼下焦虑的重围?

推荐此文,相信我们能找到答案。

如何面对不确定的未来(节选)

作者丨周其仁(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以色列的启示:难做之事易做成

更多触动来自去年以来两次访学之旅。

第一次是到以色列,是正和岛商学院组织的,受邀与一批年轻企业家同行。时间不长,加上最后我自己去看一个沙漠里的基布兹,前后8天而已,但震撼不小。

行前找到一些读物,说以色列是上帝的”应许之地”,是“流淌着奶和蜜的地方”。到了才知道不完全如此,这个法定面积比北京市还小的国家(实际控制面积2万多平方公里,略大于北京),自然资源极为匮乏,60%的国土为沙漠,可耕地仅60万亩,大约一半地方的年降雨量不足毫米,南部地区甚至不足每年30毫米。

但现在的以色列却是“欧洲菜果厨房”,每个以色列农民可供养的人口,从年的15人增长为年的人,高品质、高附加值农产品大量出口,滴灌技术和设施农业称雄全球,连淡水和海水淡化技术也出口。

更了不得的,是总人口万,却拥有多家科技创业公司,是除美国、中国之外,纳斯达克上市公司最多的国家,拥有比美国、欧洲还高的人均创投资本。年,以色列人均GDP3.5万美元,高科技部门贡献了总出口的50%,就业的10%。

凭什么?就凭人。特别是凭人掌握的知识,凭把知识转成技术和产品的卓越能力。

哪来这套本事的?源头还是教育。我们中国人也重教育,但对比之下重点有别。一是人家教育重信仰,让世世代代的犹太人坚信自己不但是上帝之子,且生来就可以“与上帝较力”,所以自强不息,绝不惧怕任何艰难困苦。二是虽信仰虔诚坚定,对拉比(教士)也极为尊崇,但从小受鼓励大胆发问、审慎怀疑、挑战权威。犹太母亲对放学回家的孩子,不问考试也不问成绩,只问“今天是不是问过一个好问题”?

在佩雷斯中心听了一场阿龙·切哈诺沃的讲演。小时侯妈妈教他说,人走进一条河流,可以顺水走,也可以逆水走,但是“你这辈子要永远逆水走”。

这就预先画出了他一生的轨迹:在任何领域一旦成功走顺,立刻另辟一个领域逆水行舟。学术上打遍国内无敌手,就跑到美国闯天下,评上终身教授后又不甘顺境,再回特拉维夫主攻科研难关。4年他获诺贝尔化学奖,是以色列国内获诺奖第一人。他的经验体现了据说是《塔木德》里的一条哲理,即“难的事情容易做成”。

另一场精采分享,报告人是以色列国防部武器研发前总管丹尼戈尔德准将,介绍研发“铁穹”(IronDome)的故事。

背景是6年第二次黎巴嫩战争,邻国向以色列北部地区发射了约0枚火箭弹,造成44名平民死亡,迫使25万人被疏散,万人不得不躲进防空设施。

同时,在南部还有近万以色列人在射程更远的“卡桑”(Qassams)火箭弹的威胁之下。

7年时任国防部长佩雷斯选择“铁穹”应对,领导研发的正是这位丹尼戈尔德。六年后,“铁穹”完成实战部署,仅9-年三年间,就成功拦截了枚来袭火箭弹。

在报告中,这位前准将给我们播放了一段视频:一大家以色列人正举行婚礼,空袭警报响起,却没人慌慌张张跑防空洞,大家反而举起手机对天空拍照,但见被拦截的火箭弹在空中散开,活像外邦来贺的礼花!退役后的丹尼戈尔德初创科技公司,研发一款微型导弹,用在人体的血管里打血栓。

难怪以色列成为一个与其资源人口数量完全对不上的“创新国度”。到以色列,我们才知晓那些名满天下的硅谷超级科技公司,从微软、Intel、苹果、Google、到Facebook,无一例外都在特拉维夫设科研中心。

在以色列研发出来的、真正称得上改变人类生活的关键技术,足可列出一张长长的清单。再问一次人家凭什么?凭人的智慧和永不枯竭的那股劲,看来这个民族把对神的信仰转化为对人的知识和能力的信念,敢于在已知知识的基础上探索未知。

倘若问以色列创业人群怎样看未来?“明确乐观”绝对占据主流。否则,为什么老挑别人不敢想不敢碰的事情做?前面探路的成功鼓舞着后人,更多人就相信不确定的未来机会无穷。

百无禁忌想、脚踏实地干

第二次访学就在前不久,我们几位老师、同事和校友,自行组团到美国看创新。

事情缘起年在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办过一个论坛,请到一家中国创投公司的创始人王煜全,介绍他们在美国投资科创项目的经验。他还请来一批美国科创公司的企业家和科学家,现场说法、演示、答疑,一起讨论王煜全概括的“美国积木式创新”,让参会师生大开眼界。

此后我的一位同事薛兆丰教授躬逢其盛,参与组织了积木式创新的访学之旅,并发表他与煜全合著的《全球风口——积木式创新与中国机遇》,详述年美国国会通过的“拜杜法案”,怎样与其他经济法律制度和政策配合,一起促成联邦科研基金、非赢利大学、教授与博士、各路创投资本、企业家等等资源有效组合,在极不相同的技术经济方向上创新,以及对中国制造业和中国创新的意义。

我是全程听了那个论坛的发言,也全文拜读过王、薛两位的新著。多年习惯,凡听得有意思的,最好能实地看一看。知道今年他们还组织“积木式创新的深度考察之旅”,报名成行,与三十几位同有此项偏好的同事校友一起游学两周,刚回来不久。

所谓积木式创新,要点是打通科学象牙塔里的“想法(idea)”与产品、市场、产业之间的经脉。所以此次游学,基本就在旧金山湾区与波士顿走廊,围着两家知名大学打转转。

过去是来过的,也听过斯坦福大学的校训“让自由之风劲吹”以及MIT的校训“动脑又动手”。原来不知道的,是美国最好大学的思想能量,早就越出本来也不设围墙的校区,与市场和产业精锐部队,打成一片。

还是举几个印象深的实例,回答在前沿做事的人怎么看未来。

先说Xcor,从洛杉矶往北约90英里处,一片半沙漠地带里看到竖起一座“通往太空的门户”,那就是莫哈韦航天航空港(MojaveAirandSpacePort)了。

Xcor是设在此地的一家科创公司,研制垂直起降、可往返太空飞船的发动机。毫不起眼的仓库式厂房里,40来位科学家和技工已经忙了十几年,除开预售过一批太空游机票(每位9.6万美元,真有美国人来买单),Xcor连一分钱的进项也没有,就靠投资人烧钱研制着一个型号又一个型号的太空发动机。

我们见到的那些朴朴实实的家伙们,究竟怎样想未来?

据说在莫哈韦小镇上聚集着一帮太空迷,基本共识是地球不堪人类负担,要为太空移民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先向火星移民万吧,那不过是一个初级目标,可真要实施,还不得天天向太空发定点班车(船)?于是才要“可往返使用的太空飞机”,才要过去根本不可能有的太空发动机。

再说HyperLoopOne,立志要造超级高速列车,构想把一个大管道里的空气抽干净,让列车在真空状态下由磁悬浮技术推进,时速可达每小时7-公里!

当我们在洛杉矶市中心一个满墙涂鸦的街区找到这家公司时,她的CEO干脆利落用半个多小时简报了他们的梦想、进展、成就与希望。听起来总共融得不过1亿多美元的资本,就要干一票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业。

据说在拉斯维加斯沙漠里的测试已通过,也有找上门来的客户下了订单。前程一片光明,几十位工程师干得热火朝天,很多人不领工资——其实要领也没有——而是把工时折成公司股票,“万一成了呢”?

这两档事的未来大不确定。问题是干的人不知道吗?为什么还冒得出来那么“离谱的想法”?也不觉得上太空、超高铁这类事只有“国家”去想才合适。

人家百无禁忌,“国家(nation)观”与我们也不大一样,里面含着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国民,绝不单单只是“政府”,更不仅仅只限“官人”。百无禁忌想,还能动员一群人踏踏实实干,七八年、十来年就撂在那件事情里了。

这后面没有薛兆丰在游学中屡屡强调的“制度”,当然完全不成。不过人们怎么想未来,似乎更是隐性的根本,要是没有明确乐观看未来,那些个钱财、人力物力的,干什么不好呐?

我们还看了一家叫Witricity的公司。创始人是MIT的物理学家,他的研究支持无线充电,从大学得到专利授权,找来创投资本和管理人就创立了这家企业。

现在他们的实验室产品可以拿得出手看,但见一块充电软垫上,放几部手机、笔记本电脑上去,立马自动充电,连一根电线也没有。电动车充电就不再需要建电桩。更妙的是,透过人体可以给体内的心脏起搏器之类充电。公司架构也有意思,教授做学术顾问,企业家管公司,各方分享股权。

波士顿附近还有一家公司,研制太阳能硅片。现行技术是把硅块切成薄块,贵重的硅材料在切割中要损失一半。新技术可以一次成型薄硅片,再也无须切割,成本省一半,使太阳能发电接近火电的价格。

我问CEO,你们量产的时候,会不会考虑到中国去制造?他说不会,已在纽约州北部选址建厂,但生产出来的硅片会运到珠三角组装,再送向市场。

王煜全最早投的Wicab在威斯康星,公司老总专程到旧金山给我们作介绍。他们发现,人并不是用眼睛“看”世界,而是通过眼睛把外部图像信息传输到大脑,然后在大脑成像。根据这个原理,盲人只是接受信号的眼睛出了问题,但只要他们的大脑成像功能还在,就可经由别的途径输入信息,重见光明。为此他们发明了一种设备,让盲人含在舌头低下(“电子棒棒糖”),另辟蹊径把图像信号输入大脑,让盲人看不了也能见!

路上带着布赖恩·阿瑟的《技术的本质》,不是易读的一本书。不过跟着看了十多个科技项目后,觉得明白了一些。

何谓新技术?就是“针对现有目的而采用一个新的或不同的原理来实现的技术”。

那什么是“原理”?“就是应用某种现象、概念或理念”,而技术不外就是“概念的物化”。

更好懂的是,“新技术是由社会需求形塑而成;它们主要来自标准域外的经验;它们更容易伴随展示交换的过程产生;它们经常在网络中得到促进”(中译本,第页)。这不正是此次游学我们天天见到的吗?

探究这些从事创新活动的美国人看未来的态度,他们一律相信科学原理可被发现,可被应用,而人类的种种难题,总有希望解决——“明确乐观”扑面而来!

让务实的明确乐观抬头

回头再议蒂尔先生认定中国人“明确悲观”的根据。

我认为他找到最靠谱的理由,不是漫长文明史留下的思维定式,而是向前看不到明朗的前景。请看如下议论:

“对中国来说,最容易的发展方式就是不断学习已经在西方行之有效的模式。中国现在就是在做这样的事情:使用更多的火电,建更多的工厂和摩天大楼。由于人口数量巨大,资源价格不断攀升,没有什么办法能使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完全赶得上世界那些最富有的国家,中国人也知道这一点”(《从0到1》,第87页)。

什么意思呢?就是按现存技术,以10亿人口计数的中国,要想都过上西方发达国家的生活,资源和环境都支持不了。早有这么一说:全世界都要过上欧洲人的生活,需要三个地球;要都过上美国人的生活,需要五个地球。可是,哪里有三五个地球?结论是不可能,这才是中国人“明确悲观”的真正由来。

要害是照搬、仿制支持现有发达生活的技术,几亿人或许行,十几亿人、几十亿人断然不成。环境已经发出了警告。倘若把经济开发的环境成本全部“内化”为价格,那么现代享受对多数人口注定贵不可及。

谁能劝说人们安于“耕地靠牛、点灯靠油”的传统生活呢?继续向前现代化,要承认现存技术再先进也还不够先进。欲满足人类不断增长的现代化需求,研发不能停、创新不能止。

要让中国人——还有非洲人和其他人——普遍明确而乐观,从0到1尚不够,还要有能耐把不断冒出来的1,在环境支持限度内扩展成为N——可不是小数目的N,而是10亿、13亿、30亿。

如果我没误读,这也是《富足-未来比你想得还要好》一书的中心观点。此书作者彼得.戴曼迪斯是工程学背景的哈佛医学博士,又是美国商业太空领域的领军人物。带着他这本书在游学路上边看边议,堪称绝配,值得推荐给各位一试。

看来我们要面对一个闭环。明确乐观的未来观,是一切经济、科技革命行为者的精神前提;可是只有当最神武的科技展示出多数人也可以过上富足生活的现实前景时,人们才可能普遍对未来抱有积极态度。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老问题要新解,我们在游学中感悟到一点,愿意拿出来与大家分享:

创新创业的最优主体既不是超大组织里所有人,也不是单枪匹马的先知先觉。最优创新组织是不大不小的“群”——同气相求容易达成共识,互相欣赏、互相切磋、互相鼓舞,组织成本不高就形成一致行动。群与群交互作用,行动出正果,就可以感染更多人群。

这像生命一样,能够无中生有,是起于“一锅原生浓汤”,活跃分子凑到一起,闷在一块,高频互动,直到长出一个新结构。从这点看,革命、改革、建设,在发生学上是一样的。

最后,小结几点分享。

一是发达经济体的前沿创新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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